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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再也不见

  吃饭时曲嘉烨看着前面叫得可欢的李栗此刻沉默不语地扒着饭,低眉敛眼的,纤长睫毛的影子落在他眼下淡淡的青黑里,更显得疲惫。

  于是曲嘉烨没再闹李栗,饭后他按王婶叮嘱的顺序把碗筷潦草收拾进洗碗机里,便拉着人坐到客厅茶几边上复习功课。也不知是第几次视线从纸面移到李栗的脸上,他才见到这捧着书昏昏欲睡的人终于合拢上沉重的眼皮,便没忍住凑上前去想细细打量,结果李栗发出小猫似的呼噜才几秒,便浑身一震猛地睁开眼睛。

  曲嘉烨乖乖又坐回自己的位子上了,对着化学公式机械地重复abandon。

  李栗在梦中一脚踏空,醒来时察觉到自己身子刚刚抽搐的动静似乎有些大,于是不好意思地看了眼还在努力背书的曲嘉烨,挠挠脑袋将身前的英语书放到一边,抽了本地理,认真欣赏上面彩绘的山谷河流。

  只是晚上刚刚入睡,曲嘉烨又抱着枕头被子跑到客房,挤上了李栗的床。李栗不好意思对这房子的主人表示出任何不情愿,只能卷着被子学毛毛虫慢慢扭到了床的另一侧,所幸曲嘉烨没继续做什么,只是心情大好地把毛毛虫卷翻滚回自己身边,被子一罩,隔着抱住了李栗。

  第二天当太阳爬得老高,李栗才悠悠醒来,睡眼惺忪地在卫生间里洗漱,最后手掬了把冷水,低头扑在脸上,清醒了。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滴着水珠子的脸,深呼吸一口气。

  曲嘉烨听李栗要去之前和别人同居的地方拿没搬完的行李,心里顿时不大乐意,面上还要做着楚楚可怜的样子软磨硬泡地想陪李栗一起去。

  尽管他还未得到李栗亲口的承认,但曲嘉烨已然擅自视自己为李栗的新男友了,自古以来只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他誓要掐断那男的单独再见李栗的可能性。

  李栗其实也觉得再去乌敬那房子里也有些别扭,他还不知道昨天转过去的租金够不够让那人满意,心里惶惶着,被曲嘉烨一缠便答应了,只是在坐上出租车后偷偷打量了下小曲有些春风得意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种类似于新欢见旧爱的诡异氛围待会儿可能会更尴尬。

  但紧接着他又觉得自己这种想法好好笑,什么旧爱,自己确实迷恋着乌敬,但对方从来没喜欢过自己,爱又从何谈起。

  李栗静静看车窗外起伏着向后踊跃而去的一幢幢钢筋水泥,直到手背被温暖干燥的掌心覆盖住,他才回过神,做贼心虚般偷偷瞄了眼前方的后视镜,然后那只手又动作轻柔地带着他的手一起翻转,再坚定地,不容拒绝地将手指穿插于他无心合拢的指缝,与他十指紧扣。

  李栗咽下一口唾沫,不敢抬头去看隔壁发小笑眯眯的眼睛,暴露在对方视线里的耳朵却诚实地变得通红。

  最后曲嘉烨还是没跟他上楼,只能闷闷不乐地坐在一楼大堂的沙发上看着李栗进了电梯。

  李栗看着液晶屏上跳动的数字,突然觉得乌敬的房子买得还挺高,还没到按下的楼层,呼吸却已然变得困难。

  他来到那间屋子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然后耐心地站在门口等着,看完了脚下的瓷砖缝又抬头看纤尘不染的天花板,最后盯着门中央的猫眼发呆,过了会儿,又伸手咚咚敲了两声。

  门终于开了,李栗看见门后的乌敬后不由一愣。他鲜少看到乌敬这样打扮,深灰色长风衣里搭了件白色高领针织衫,银色项链裸露在外,随着他微微的弯腰垂在空中,李栗的视线便落在了那条项链的最低点:"我有东西落在你这了。"

  乌敬俯身撑着门框,冷冽的眉眼看着门外的李栗:"哦,进来拿吧。"身子却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丝毫没给李栗让路的意思。

  李栗犹豫着刚向前挪了下脚,乌敬又开口:"快点,别耽误我约会了。"

  李栗觉得乌敬这屋子确实买得有点高,一天没住,再来就容易犯晕。他忍着大脑深处不知所谓的嗡鸣和无法控制住的心悸,低低"哦"了一声,便弯腰从乌敬身边挤了进去。

  拖鞋时似乎没控制好双腿,习惯性地用脚跟压住另一只脚上的鞋跟,结果慌忙间滑了两次,最后只得狼狈地扶着旁边的鞋柜用另只手帮忙脱了鞋子。

  李栗咬住下嘴唇,感觉自己好像听到了身后传来的嗤笑。

  他走到客厅的角落,空气净化器后边安静呆着一个小箱子。他小心将那台机器往旁边挪了点,抱出箱子后刚转身就撞到了乌敬硬邦邦的胸膛上。

  箱子角隔着衣服撞到他的腰侧,乌敬皱了皱眉,神色便恢复如常:"这就要走了?你来的时候快,现在要搬走也是快。"

  李栗扯了扯嘴角:"那你要请我喝杯茶吗?"

  "本来是想的,但你那男朋友在楼下等着不会急吗?"

  李栗一愣:"什么?"

  乌敬笑了一下:"人都带来了,就别急着否认了。李栗,你真行,刚从我这儿搬出去,就马上能在其他男人那儿讨到新住处。"

  李栗瞥了眼那扇落地窗,很快便意识到乌敬大概是看见和自己一块儿来的曲嘉烨了,但他们之间并没见过面,自然不知道曲嘉烨是李栗的同学、朋友,当然,也确实有乌敬所想的那方面的关系。

  李栗便逼着自己抬起头回视乌敬:"碍你眼了?"

  碍,确实妨碍了,他一大早搁这抽烟解闷呢,就看昨天想了一整天的家伙和另一个陌生的男人从车里走出来,那个碍眼的男的还搭着李栗的肩膀,黏糊得像是要整个人都挂在小家伙身上,恶心得他直接掐了烟,一口气堵在心口怎么也下不去。

  乌敬半天没吭声,李栗以为这场隐隐的较劲里自己赢了,便昂首想要绕过乌敬。结果就在和人擦肩而过时被突然扯了胳膊打横抱起,怀里的箱子应声落地,巨响中不太结实的锁扣被砸落,里头的小物件便哗啦一声倒了满地。

  "操你妈你神经病吧!"李栗急得用手肘砸他。

  个头差几公分便到一米八的男孩在怀里折腾,也没有任何药物让人使不出劲,乌敬强行抱着有些吃力,但还是把李栗按在了沙发上,然后低头要去亲他。

  他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心里的火在燎燎烧着,不安也好愤怒也好,他想只要能触碰到李栗的肌肤就能宣泄出来。跑去换衣服,谎称有约会,前面傻逼一样的行为只为和李栗较劲,结果挑衅的话被对方默认的滋味比乌敬心里预期的还要受不了。

  李栗侧头躲闪,乌敬下巴没刮干净的胡茬扎到他的唇侧,难受得他红了眼眶:"你别恶心我了,不是我耽误你的约会吗?"

  不提约会还好,一提乌敬就想到编出这个谎言是因为看见李栗带着其他的男人来公寓了,他就没忍住冷笑:"你这样的人还在意什么?"

  "……"

  李栗沉默了一下,伸手揪住他的衣领:"我这样是什么样子?"

  他借着照进屋子的阳光认真端详乌敬眼睛里的自己,却失望地发现并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早说过了,我这样不都是拜你所赐吗?"他声音情不自禁地上扬,又被沉甸甸地情绪拖拽着向下。

  李栗以前觉得争吵后的服软是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小时候和老李吵架,哪怕最后发现是自己错了,宁愿饿上一天也要等老李主动叫自己吃饭,当然老李一开嗓他就屁颠屁颠地撒丫子跑去小饭桌了。

  后来遇到孟群,又遇到乌敬,他才意识到先服软的人总是更在乎对方的那一个,无论对错。

  始终不肯低头的人就算了,哪怕你落到他脚边的河里狼狈地呼救,他都不会低头看你,不是不想,是根本不在乎。

  因为抓得太用力,李栗的手背鼓起青筋,乌敬把手覆到他的手背上,大拇指摩挲了几下肌肤下的凸起,正欲开口。

  李栗却突然捅破了一层在他们之间隐约存在了许久窗户纸。

  "今天了还这样对我,不就是仗着我喜欢你。"

  不再用其他句子修饰那些不堪面对的情感,也不在乎撕破心口还未结痂的伤疤,李栗就这样单枪匹马、简简单单地挑开了属于乌敬这类成年人装聋作哑的虚伪与傲慢。

  他看着乌敬骤然变得惊愕的表情,半晌,终究是忍无可忍地将拳头狠狠砸向那张英俊的,却面目可憎的脸,挥拳间的力度就如他们初见时那般狠戾。

  但乌敬不像那时一样轻松地避开,他硬生生受了这一拳,嘴角瞬间被打破出血。

  李栗奋力推开他,然后走到破裂的箱子边蹲下,收拾着散落一地的东西。他拾起一本小时候流行的密码笔记本,是运动会时跑了第一名的奖励,密码是四个零,李栗凭着记忆打开,看到里面夹着的存折后松了口气,关上本子放回箱子里。

  乌敬坐在沙发上看着李栗,嘴角肌肉抽搐地提醒着疼痛,他手指微动,却没擦去流下的血迹。

  "犯贱喜欢一个人是很累的。"李栗背对着他说道。

  乌敬看着他的肩背,那里肉很薄,肩胛骨顶着衣服,哪怕是较厚的卫衣也依旧能隐约看到那随着胳膊运动而变化的两侧凸起。

  他突然产生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可无论是李栗直白的揭穿还是突然暴发的情绪,都让乌敬小心翼翼起来,于是他只能强装镇定地在脑海里编织借口想要先将人留下。

  "我……"

  乌敬刚沙哑地开口,李栗便抱起那个刚收拾好的箱子往门口走去。

  "我早就后悔了,你就当我没喜欢过。"

  他说道,头也不回地径直出了那扇再也不想进入的门。他也不在意乌敬是否会从后面追出来了,把那些话说出来后,他依然感觉喉头有东西翻滚,几欲呕吐。

  恰好电梯还停留在这一层,李栗便用力戳着墙壁上的按钮,然后大步踏进打开的电梯里。

  快走。

  李栗紧盯着逐渐递减的红色数字,感觉全身都随着电梯厢而往下沉沉坠去。

  还有人在等我。

  电梯停下时失重的感觉延迟而来,他短暂地眩晕了几秒,然后再次抬起腿。

  快点离开这里,然后再也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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